露湿铜壶,月圆金镜,小息浓阴阴地。别样温存,恍神仙何世。
试凝想,自是天青续梦犹暖,海碧纤尘都洗。甚处邻箫,几歌坊曲里。
正肩摩鬓贴芳茵砌。愁蟾迥水浪云华起。对景两意绸缪,荡红香脂腻。
便相将味郁陶陶醉。忘却道巷曲深深闭。纵漏半、绿苑密悰,合身心物外。
穿花度柳,觅曾来住处,旧时王谢。乌衣巷口,多少珠楼鸳瓦。
刬地高高下下。都变做、寻常茅舍。这回却羡鹪鹩,尚有一枝堪借。
犹喜。卢家富贵。正兰室香生,莫愁初嫁。珠帘不卷,相得杏梁香雅。
且贺新成大厦。春泥软、落红芳藉。看取弄影双双,一搦纤身烟惹。
黑雾迷南裔。赋归来、公乎无渡,重关昼闭。漂泊天涯供啸咏,诗律少陵偏细。
狂欲叱、高岑奴隶。寒夜饮酣空八极,检奚囊、酒脯当除岁。
山水癖,暂留憩。远游可耐风尘际。忆家乡、数峰明灭,郎官青髻。
袍笏堆床推望族,旧是江田门第。还不少。绿瓜丹荔。
飓毋波恬潮信小,倚危楼、松竹交戏。蔽归去,梦雪初霁。
长堤垂遍柳千条。是情苗。是愁苗。恰似盈盈,十五女儿腰。
转瞬絮飞春欲晚,更无奈,送行人、向灞桥。
灞桥。灞桥。尽魂销。风又飘。雨又飘。绾也绾也,绾不住、离思迢迢。
归梦无端,暗逐广陵潮。愁缕情丝拌割断,还只怕,没并州、快剪刀。
巧氤氲。示人间天上,累世情根。恍惚梦中旧誓,思量犹存。
灵禽命命同生死,二百年、灰冷香温。衣冠改,仙凡境隔,无凭无据游魂。
襟泪新痕故痕。嗟水月空花,镜里乾坤。久别暂留,后会三年休论。
依稀云雾来时路,首欲回、洞掩朱门。春睡醒,衾寒漏永,风急灯昏。
一番雨过,早梨云卸了,新烟乍起。晓霞晴腻。濛笼门翠柳,万家春意。
粥冷饧香,人隔秋千巷尾。数花事。正开到杜鹃,恰染红泪。
埋玉芳草地。有多少春魂,墓门长闭。绿罗裙碎。想化成蝴蝶,飞来尘世。
如梦光阴,只有斜阳不死。黯红紫。镇年年、画愁无际。
顺治二年乙酉四月,江都围急。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,集诸将而语之曰:“吾誓与城为殉,然仑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,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?”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。忠烈喜曰:“吾尚未有子,汝当以同姓为吾后。吾上书太夫人,谱汝诸孙中。”
五日,城陷,忠烈拔刀自裁,诸将果争前抱持之。忠烈大呼德威,德威流涕,不能执刃,遂为诸将所拥而行。至小东门,大兵如林而至,马副使鸣騄、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。忠烈乃瞠目曰:“我史阁部也。”被执至南门。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,劝之。忠烈大骂而死。初,忠烈遗言:“我死当葬梅花岭上。”至是,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,乃以衣冠葬之。
或曰:“城之破也,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,乘白马,出天宁门投江死者,未尝殒于城中也。”自有是言,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。已而英、霍山师大起,皆托忠烈之名,仿佛陈涉之称项燕。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,执至白下。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,问曰:“先生在兵间,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,抑未死耶?”孙公答曰:“经略从北来,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,抑未死耶?”承畴大恚,急呼麾下驱出斩之。
呜呼!神仙诡诞之说,谓颜太师以兵解,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,实未尝死。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,其气浩然,常留天地之间,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!神仙之说,所谓为蛇画足。即如忠烈遗骸,不可问矣,百年而后,予登岭上,与客述忠烈遗言,无不泪下如雨,想见当日围城光景,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,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,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?
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,亦以乙酉在扬,凡五死而得绝,特告其父母火之,无留骨秽地,扬人葬之于此。江右王猷定、关中黄遵严、粤东屈大均为作传、铭、哀词。
顾尚有未尽表章者:予闻忠烈兄弟,自翰林可程下,尚有数人,其后皆来江都省墓。适英、霍山师败,捕得冒称忠烈者,大将发至江都,令史氏男女来认之。忠烈之第八弟已亡,其夫人年少有色,守节,亦出视之。大将艳其色,欲强娶之,夫人自裁而死。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,莫敢为之表章者。
呜呼!忠烈尝恨可程在北,当易姓之间,不能仗节,出疏纠之。岂知身后乃有弟妇,以女子而踵兄公之余烈乎?梅花如雪,芳香不染。异日有作忠烈祠者,副使诸公,谅在从祀之列,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,附以烈女一辈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