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有光,归有光(1506~1571)明代官员、散文家。字熙甫,又字开甫,别号震川,又号项脊生,汉族,江苏昆山人。嘉靖十九年举人。会试落第八次,徙居嘉定安亭江上,读书谈道,学徒众多,60岁方成进士,历长兴知县、顺德通判、南京太仆寺丞,留掌内阁制敕房,与修《世宗实录》,卒于南京。归有光与唐顺之、王慎中两人均崇尚内容翔实、文字朴实的唐宋古文,并称为嘉靖三大家。由于归有光在散文创作方面的极深造诣,在当时被称为“今之欧阳修”,后人称赞其散文为“明文第一”,著有《震川集》、《三吴水利录》等。详细介绍
为令既不卒,稍迁佐邢州。虽称三辅近,不异湘水投。
过家葺先庐,决意返田畴。所以泣歧路,进止不自由。
亦复恋微禄,俶装戒行舟。行行到齐、鲁,园花开石榴。
舍舟遵广陆,梨枣列道周。始见裁苜蓿,入郡问骅骝。
维当抚彫瘵,天马不可求。闾阎省徵召,上下无怨尤。
汝南多名士,太守称贤侯。戴星理民政,宣风达皇猷。
郡务日稀简,吾得藉馀休。闭门少将迎,古书得校雠。
自能容吏隐,退食每优游。但负平生志,莫分圣世忧。
伫待河冰泮,税驾归林丘。
上沽下沽头,有如百里隔。曲河见舟樯,相去只咫尺。
舍舟遵平途,马蹄生羽翮。麦穗垂和风,披拂盈广陌。
吾闻江北人,终年饥无食。吾来江北地,每喜见秀麦。
行行野树合,已到古沛驿。汉帝遗原庙,屋瓦残青碧。
龙化已千秋,鸡犬如昨昔。欲寻歌风处,闾里乱遗迹。
今人泗水上,犹树歌风石。
八月尚徂暑,白露未为霜。云物结蒸郁,雨势恣淋浪。
江水竞飞溢,螭龙争回翔。金枢浴大明,此夜不可望。
极目观冥涨,天际何微茫!直恨非西风,吹我到扶桑。
浮图文瑛居大云庵,环水,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。亟求余作《沧浪亭记》,曰:“昔子美之记,记亭之胜也。请子记吾所以为亭者。”
余曰:昔吴越有国时,广陵王镇吴中,治南园于子城之西南;其外戚孙承祐,亦治园于其偏。迨淮海纳土,此园不废。苏子美始建沧浪亭,最后禅者居之: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。有庵以来二百年,文瑛寻古遗事,复子美之构于荒残灭没之余:此大云庵为沧浪亭也。
夫古今之变,朝市改易。尝登姑苏之台,望五湖之渺茫,群山之苍翠,太伯、虞仲之所建,阖闾、夫差之所争,子胥、种、蠡之所经营,今皆无有矣。庵与亭何为者哉?虽然,钱镠因乱攘窃,保有吴越,国富兵强,垂及四世。诸子姻戚,乘时奢僭,宫馆苑囿,极一时之盛。而子美之亭,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。可以见士之欲垂名于千载,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,则有在矣。
文瑛读书喜诗,与吾徒游,呼之为沧浪僧云。
崎岖江北道,复此渡淮水。策马向广原,苍茫见帝里。
葱葱绿树陵,郁郁紫云起。日炤城上楼,寒鸦飞高埤。
原野何萧条,旷望弥百里。当时侯与王,此地常累累。
今惟负贩人,亭午倚虚市。空然八尺躯,短褐饥欲死。
当时兴王佐,未遇亦如此。
竹轩晓星晷,解剥究玄理。
试以厮养卒,一一见出处。
予欲老江干,因君忽奋起。
戒涂上帝京,老骥思千里。
吾岂富贵徒,此意共谁语。
君来访我时,冰雪蹑穿履。
风吹漆纱巾,使我常念汝。
青阳降江水,万灵朝汉东。先皇昔南狩,乐饮庆善官。
父老拜赐复,歌儿如沛中。忽忽二十载,百姓号胡弓。
奈何长陵令,犹告杼柚空。袁侯忠孝姿,为吏称明公。
当宁选良牧,玺书特褒祟。行为解苛娆,恺悌扬仁风。
千年护陵寝,远与丰、镐同。
项脊轩,旧南阁子也。室仅方丈,可容一人居。百年老屋,尘泥渗漉,雨泽下注;每移案,顾视,无可置者。又北向,不能得日,日过午已昏。余稍为修葺,使不上漏。前辟四窗,垣墙周庭,以当南日,日影反照,室始洞然。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,旧时栏楯,亦遂增胜。借书满架,偃仰啸歌,冥然兀坐,万籁有声;而庭堦寂寂,小鸟时来啄食,人至不去。三五之夜,明月半墙,桂影斑驳,风移影动,珊珊可爱。(堦寂寂 一作:阶寂寂)
然余居于此,多可喜,亦多可悲。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。迨诸父异爨,内外多置小门,墙往往而是。东犬西吠,客逾庖而宴,鸡栖于厅。庭中始为篱,已为墙,凡再变矣。家有老妪,尝居于此。妪,先大母婢也,乳二世,先妣抚之甚厚。室西连于中闺,先妣尝一至。妪每谓余曰:”某所,而母立于兹。”妪又曰:”汝姊在吾怀,呱呱而泣;娘以指叩门扉曰:‘儿寒乎?欲食乎?’吾从板外相为应答。”语未毕,余泣,妪亦泣。余自束发,读书轩中,一日,大母过余曰:”吾儿,久不见若影,何竟日默默在此,大类女郎也?”比去,以手阖门,自语曰:”吾家读书久不效,儿之成,则可待乎!”顷之,持一象笏至,曰:”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,他日汝当用之!”瞻顾遗迹,如在昨日,令人长号不自禁。
轩东,故尝为厨,人往,从轩前过。余扃牖而居,久之,能以足音辨人。轩凡四遭火,得不焚,殆有神护者。
项脊生曰:“蜀清守丹穴,利甲天下,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;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,诸葛孔明起陇中。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,世何足以知之,余区区处败屋中,方扬眉、瞬目,谓有奇景。人知之者,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?”(人教版《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》中无此段文字;沪教版无此段。)
余既为此志,后五年,吾妻来归,时至轩中,从余问古事,或凭几学书。吾妻归宁,述诸小妹语曰:”闻姊家有阁子,且何谓阁子也?”其后六年,吾妻死,室坏不修。其后二年,余久卧病无聊,乃使人复葺南阁子,其制稍异于前。然自后余多在外,不常居。
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。
半月困漳、卫,今旦望邹、峄。景风时迎舟,积水不盈尺。
行路日淹留,归思愈急迫。昔往冒飞雪,今来见秀麦。
蕴抱无经纶,徒旅空络绎。西苑方呈兔,东郡亦雨鲫。
番禺有假号,建州乃充斥。奈何唐尧朝,不用贾生策?
玄文故幽处,卮蜡益润泽。天命苟无常,人生实多僻。
去去勿复言,牧豕在大泽。
昔年宋学士,尝称太朴文。独力撑颓宇,清响薄高云。
余少略见之,讽诵每忻忻。淡然玄酒味,曾不涉世芬。
如欲复大雅,斯人真可群。苟非知音赏,宋公安肯云?
嗟乎轻薄子,狂吠方狺狺。惜哉简帙亡,家簏少所蕴。
徒为尝一脔,盈鼎未有分。四贤宦游地,博达多前闻。
为我一咨访,庶以慰拳勤。
慈宫崇象教,搆此绝华炫。深岩閟香火,危峻瞰郊甸。
郁郁虬松枝,低压绕广殿。当年帝舅亲,削发住兹院。
说经老龙听,出手五狮现。曾闻长老言,天雨曼陀遍。
吾识宇上人,头陀今突弁。脩容冥法相,妙悟在论赞。
导我画廊行,指示西方变。晨起供清茗,时共禅悦饭。
我老欲归去,世事今已倦。当结尘外缘,山中傥相见。
鲤鱼山头日,日落山紫赤。遥见两君子,登岸问苦疾。
此地饶粟麦,乃以水荡潏。水留久不去,三年已不食。
今年虽下种,湿土乾芽茁。因指柳树间,此是吾家室。
前月水漫时,群贼肆狂獝。少弟独骑危,射死五六贼。
长兄善长鎗,力战幸得释。因示刀箭痕,十指尚凝血。
问之此何由,多是屯军卒。居民亦何敢,为此强驱率。
始者军掠民,以后军民一。民聚军势孤,民复还劫卒。
鲤鱼山前后,遂为贼巢窟。徐、沂两兵司,近日穷剿灭。
军贼选骁健,叱呼随主帅。民贼就擒捕,时或有奔逸。
其中稍黠者,通贿仍交密。以此一月间,颇亦见宁谧。
二人既别去,予用深叹息。披发一童子,其言亦能悉。
民贼犹可矜,本为饥荒迫。军贼受犒赏,乃以贼杀贼。
吾行淮、徐间,每闻邳州卒。荆楚多剽轻,养乱非弘策。
十八学士谁比方,争如瑚琏登明堂。
立本丹青褚亮赞,至今遗事犹焜煌。
有隋之季天壤坼,英雄草昧皆侯王。
真人挥霍静区宇,遂偃干戈兴文章。
天策弘开盛儒雅,群髦会萃皆才良。
丈夫逢时能自见,智谋艺术皆雄长。
惜哉嘉猷亦未远,风流犹自沿齐梁。
吾读成周《卷阿》诗,吉士蔼蔼如凤凰。
能以六典致太平,远追二帝轶夏商。
唐初得士宜比迹,胡为致治非成康。
中间岂无河汾徒,唵遏师门竟不扬。
吁嗟房杜已如此,何恨薛生先蚤亡。
浮云方叆叇,光景遂已戢。浃旬深霪澍,千里破封蛰。
茫茫河伯叹,萧萧山鬼泣。灵曜邃高居,朱明閟赫翕。
希微澹将开,淅沥吹又急。遇夜转连绵,酾流更湁潗。
万壑㘊霵鸣,百川灌注入。池容添纹縠,林色浸淤浥。
离毕月暂耿,宿井星恒湿。潋滟湖光翻,蹙咽海潮涩。
霓旌尚高翔,云衣犹日缉。水覆讵可收,天漏谁能葺。
马牛三江混,鸿濛九峰立。嗟我来自东,独行阻虚邑。
梦离思明两,筮坎成荐习。谁假卜商盖,但戴杜甫笠。
缤纷馀花落,寂寞愁乌集。穷巷长闭门,高河近通汲。
天地政氤氲,电风递呼吸。悽悽听晨鸟,濛濛睇宵熠。
作乂徵时旸,思文忧民粒。蛙黾费灰酒,鱼虾饶掇拾。
广室坐增悽,匡床听生悒。何由度日阕,安能使家给?
泥涂跲重茧,梅润侵什袭。寒袍故恋绨,澜简慵启笈。
顾叹风云满,宁使蛟龙絷!短屐徒齿齿,折巾空岌岌。
俯仰观宇宙,坱圠迷原隰。阻饥知不免,寅亮岂所及!
清浦轻风渡,赤日微云遮。
昨问圯桥履,今即下邳街。
淮酒市醽醁,楚音杂琵琶。
二麦吐新穗,百草敷繁葩。
纷披盈广陌,离蕤被平沙。
寂寂坐向晚,悠悠思转加。
先皇昔在宥,世道尚亨嘉。
朝廷制作盛,公卿议礼哗。
庶僚或登庸,诸生多起家。
蹇拙遭时废,荏苒谢年华。
不得寄一命,空惭读五车。
迨乎鸿羽渐,几将龙驭遐。
暂有青云望,奈何白发髿。
黾勉小县吏,奔走大府衙。
循己常黯黯,看人方呀呀。
何地栖鸾凤,并处混龙蛇。
世途行益畏,吾生固有涯。
万事已如此,一官岂足赊。
行矣归去来,莫使微名污。
平泉记草木,寝丘任菑畬。
补亡缀狸首,考古注君牙。
期以余日月,方将揽云霞。
自是性所适,良非为世夸。
苟无愧尼父,或可俟侯芭。
君侯粤中产,羽林忠孝门。曾为三辅吏,遗爱至今存。
昨岁来守州,芳名益腾骞。自从海水飞,蛮舟翳朝暾。
吴、会日创残,江海多军屯。大兵仍凶年,凋瘵不可论。
君侯勤抚字,百里载仁恩。自古设官职,事事有本原。
所以置守令,无非惠元元。兹任良匪轻,天子之选抡。
何以不奉天,斩伐蹶其根?粲粲元道州,名与南岳尊。
追呼尚不忍,千载闻此言。哀哉诛求尽,恸哭满江村。
作诗代民谣,庶以达周爰。
吴、长洲二县,在郡治所,分境而治。而郡西诸山,皆在吴县。其最高者,穹窿、阳山、邓尉、西脊、铜井。而灵岩,吴之故宫在焉,尚有西子之遗迹。若虎丘、剑池及天平、尚方、支硎,皆胜地也。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,七十二峰沉浸其间,则海内之奇观矣。
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,未及三年,以高第召入为给事中。君之为县,有惠爱,百姓扳留之,不能得,而君亦不忍于其民。由是好事者绘《吴山图》以为赠。
夫令之于民,诚重矣。令诚贤也,其地之山川草木,亦被其泽而有荣也;令诚不贤也,其地之山川草木,亦被其殃而有辱也。君于吴之山川,盖增重矣。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,尸祝于浮屠、老子之宫也,固宜。而君则亦既去矣,何复惓惓于此山哉?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馀年而思之不忘,至以为《思黄州》诗,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。然后知贤者于其所至,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,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。
君今去县已三年矣。一日,与余同在内庭,出示此图,展玩太息,因命余记之,噫!君之于吾吴有情如此,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!